第5节

  ☆、第十六回 权衡
  之后陆明萱一直都浑浑噩噩的,连怎么吃的饭,怎么回的房,怎么吃的药又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去的都不知道,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怎么才能避免不进国公府,逃过上辈子的宿命?
  不过陆明萱并没有纠结太久便睡着了,因为大夫在她的药里加了一剂安神药,她每次都是吃完药便很快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时,已是四更天了,许是才睡了一觉的缘故,她只觉脑子清醒了许多,不由在黑暗中苦苦思索起对策来。
  如今看来,想要不进国公府已是绝无可能了,陆老夫人已对陆中显将话说到了那个份儿上,她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陆明芙考虑,陆明芙已经十一岁了,又早早丧母,平心而论,是真不好结亲;可若被陆老夫人留在身边教养几年,那就大不一样了,就跟一根在外面镀了一层金的银簪子一样,就算本质上仍然是银簪子,可身价却远远高于普通的银簪子,若陆明芙能顶着一个被国公府老夫人教养的名头说亲,情况自然大不相同。
  况这本就是她前世欠陆明芙,也欠陆中显的,如今好容易有了偿还的机会,她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便让他们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呢?
  而进国公府既已成了不可避免的事,那她仅剩能做的,便是利用自己唯一知道后事的的优势,审时度势,趋吉避凶,采用最有效最稳妥的办法,尽量改变对自己不利的局面,设法避开上辈子的噩运了。
  这一点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陆明萱记得,前世福慧长公主是在她住进国公府后的第二年,也就是明年的十一月过世的,在那之前,福慧长公主十岁的独子陆文逐因去郊外骑马时不慎摔下马背,被拖着跑了十来里的路,最后连面目都不看清了身亡的。
  福慧长公主痛失爱子,爱子还死得那般惨,本就伤心欲绝,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很快又让她得知了丈夫背叛自己,早早便多了一个比自己儿子只小月份的私生女,双重打击以致福慧长公主一病不起,很快也香消玉殒了。
  当然这些事陆明萱前世一直都是不知道的,还是在她临死前,陆明珠满含怨毒近乎癫狂的告诉她后,她才知道的,她只恍惚记得,那一年的国公府连大年三十都是挂着白幡的,连带府里所有的花草树木也被阴沉沉的气氛给笼罩成了残花衰草,说不出的压抑哀颓,就更不必说国公府上下的人们了。
  陆明珠同时还恨恨的说:“可恨我母亲没有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尊贵的天之骄女竟无人能为她出头撑腰,我弟弟也早早去了,父亲又只宠着萧氏那个贱人和她生的几个小贱种,祖母还一味的护着你,不然我堂堂县主之尊,又怎么会委屈自己与你一个低贱的庶孽虚与委蛇,姐妹相称,白让你得意了这么多年,甚至连自己的夫婿都忍痛让你染指勾引……我早要了你的命,为我母亲报仇雪恨了!”
  福慧长公主说是长公主,身份尊贵,其母妃宋昭仪也算是八面玲珑,在先皇和先皇后面前都有几分体面,连带先帝也颇宠爱福慧长公主,但宋昭仪除了福慧长公主以外,便再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以致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后,福慧长公主的处境立刻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今上未登基前,系先皇的六皇子,生母只是一个婕妤,并不受宠,宋昭仪本身位份就比如今的太后高,私下里看好的又是先帝淑妃所生的三皇子,素日待当今太后和今上自然客气不到哪里去,若不是先皇拢共只得五个女儿,偏又有三个未及出嫁便夭折了,成年的公主只剩下福慧长公主和另一位安宁长公主,长公主又没有任何实权,今上必定是容不下福慧长公主的,等到福慧长公主有难时,自然也就别想指望今上为她出头撑腰了。
  陆明萱不禁想道,不管前世福慧长公主是无意还是人为的得知了自己存在的,任何事只要发生过,就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在这个世上,不然又怎么会有“纸包不住火”的说法,那么自己的存在本身便已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炸得相关的人员尤其是自己这个当事人血肉模糊,死无葬身之地,并不是自己不踏进国公府大门半步便能避免得了的,等明年陆文逐去世,福慧长公主知道自己的存在也跟着去世后,陆明珠同样恨自己入骨,又岂会不报这所谓的“杀母大仇”?
  到时候自己只是区区一介国公府旁支家的姑娘,全家都得靠着国公府过活,陆明珠却是堂堂县主之尊,手下要人有人要钱要钱,自己极有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不如住进国公府,住到陆明珠的眼皮子底下,就像陆明珠说的,她没个亲舅舅亲姨妈之类的至亲,唯一的弟弟还早亡,父亲也只惦记着继妻和继妻生的儿女们,最重要的是,陆老夫人还护着自己……种种因素作用之下,陆明珠既然前世不敢直接要自己的命,只能大费周章的将自己哄得彻底落入她的掌握之中后再动手,今生自然也是一样。
  只要自己以后都尽可能的对她敬而远之,不受她的任何蒙蔽,不受她的任何利诱,也不与她发生任何正面侧面的冲突,再适当的利用利用陆老夫人心中对她的那几分愧疚和怜爱,早早为自己定下一门远远的亲事,想来今生自己应该就能逃过上一世的噩运了罢?
  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后,陆明萱有了最终的决定,那就是尽快好起来,与陆明芙一块儿进国公府去,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就算到了最后自己还得死,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并为了避免其而努力过,总比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要来得好罢?
  陆明萱暗自苦笑,更何况到了如今,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十七回 面见(上)
  陆明萱既已决定了进国公府,便不再作践自己的身体,晚间也不偷偷踢被子了,药也不偷偷倒掉了,饭也好好儿吃了,再加上有陆明芙日日逼着她踢毽子跳百索,不过几日下来,她的身体便复原了,整个人看起来是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在此期间,陆中显紧急请布庄和银楼的人上门,为姐妹二人各又赶做了四身衣裳打了两套头面,因着小桃和小荔到时候要贴身服侍二人,连带二婢也多做了一套新衣裳,把小荔高兴坏了,扔下一句:“看小桃那死丫头以后还怎么在我面前炫耀!”便一阵风似的跑去找小桃去了。
  惹得黄妈妈直在后面骂她:“真是上不得高台盘的小蹄子,今儿个不过只是去国公府走一趟而已,就值当轻狂成这样儿了,明儿一直长住在里面,岂非越发要狂上天了?”只是骂归骂,眼角眉梢却写满了喜悦,显然对陆明萱能有机会再进国公府给陆老夫人磕头,甚至是长住国公府而感到由衷的喜悦。
  陆明萱看在眼里,不由暗自苦笑,若这会子她说自己不想进国公府了,且不说别人,黄妈妈先就要生吃了她罢?罢了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的情势,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终于到了陆明萱和陆明芙二次进国公府的日子。
  一大早陆中显便起来了,亲自安排好车马和跟车的人后,才回到正房里等两个女儿过来。
  不多一会儿,陆明萱先过来了,穿的正是前几日才新做的两套衣裳里的一套,上身是浅紫色暗金绣缠枝菊纹镶金菊叶边的褙子,下面则是白色泥金缠枝菊纹裙,头发梳做花苞头,戴了新打的珍珠发箍,脸上脂粉未施,却更显得一张脸粉嫩白皙,端的是“却嫌脂粉污颜色”的容光。
  陆中显读书不多,当然不知道“却嫌脂粉污颜色”这样的诗句,但并不影响他觉得小女儿美,因欣慰的感叹道:“一眨眼萱儿也长成大姑娘了,爹爹以后可得越发努力办差才是,我女儿这样的品貌气度,再配上丰厚的嫁妆,不怕嫁不到一等一的好人家去!”
  感叹之余,不由就想到了陆明萱的娘,当年自己乍见她时,可是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的,只可惜她终究不是自己能肖想的……如今她已死了好几年,她的女儿也已经长大了,长得比她当年还要美貌几分,也不知道将来会被哪个有福气的小子得了去?不管怎么说,自己一定得为萱儿把好这个关才是,除了圆了父女一场的情分,也算是圆了自己与黎氏当年那一场有缘却无份的缘分。
  父亲是真的把自己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的,只可惜前世的自己竟一直没发觉……陆明萱被陆中显一席话说得大受触动,鼻子微微发酸,她忙做出一副娇羞的样子,遮掩般的跺脚道:“爹爹说什么呢,谁要嫁人了,我要一辈子都陪着爹爹,所以爹爹不必那么辛苦,只要准备姐姐一个人的嫁妆足矣。”
  陆中显呵呵笑道:“那怎么能行,谁家女儿是不出嫁的?我也不要你一辈子陪着我,我只要你和你姐姐一辈子都幸福美满,此生便再无所求了……”
  话没说完,陆明芙过来了,穿了一身碧色领口绣紫梅的对襟裙,头发梳作小堕马髻,戴了新打的银镀金点翠嵌红宝石的蝴蝶纹簪,下串珊瑚米珠流苏,一摇一晃的衬得陆明芙整个人说不出的灵动,也是陆明萱给她画的新样子。
  上下打量了陆明芙一番,见大女儿虽不若小女儿那般丽质天生,却也是软玉娇花一般,陆中显眼里的欣慰之色更盛,起身道:“时辰已不早了,我们这便动身罢,省得让老夫人久等。”说完率先朝外面走去。
  陆明芙与陆明萱见状,忙跟了出去。
  定国公府离陆家约莫一个时辰的车程,这也很容易理解,像定国公府这样的世家豪门,自然是住在京城最中心最金贵的地段,陆家住得却快要靠近城郊了,想也知道两家近不了。
  陆中显为姐妹二人准备的马车相当大,里面从汤婆子到茶盅茶杯并点心水果一应俱全,待姐妹二人就着各自的丫鬟上了车后,便叮嘱二人道:“渴了就吃茶,饿了就吃点心,闷了就说说话儿,困了就眯一会儿,一个时辰很快的,眨眼就过去了。”,惟恐委屈了二人,又吩咐同车的小桃与小荔,“好生服侍姑娘们,晚间平平安安的回去后,老爷自然有赏!”
  “是,老爷。”小桃与小荔忙恭声应了。
  陆中显又检查了马车一回,才命跟车的婆子放下帘子,自己骑马走在了马车的前头,不紧不慢的往定国公府行去。
  一路上,陆明萱都只抿着嘴唇不发一语,想着绕了一大圈,自己终究还是要踏入国公府的大门,可见真是造化弄人,看在陆明芙眼里,却以为她是在为待会儿见陆老夫人而紧张害怕,因轻声安慰她道:“老夫人是个极和善的人,你不必紧张也不必害怕,只管跟着我,我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想来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陆明萱暗自苦笑,她哪里是在担心这个,不过依然感谢陆明芙的好意,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待会儿就只管跟着姐姐了。”
  马车继续前行着,经过了一段听起来很热闹的地段,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后,便进入京城大半勋贵豪门之家聚居的保大坊,定国公府自然也在这其中。
  一旁小荔听小桃说了这几条街上住的都是京城最有权势的豪门后,不由撩起车窗帘的一角,悄悄往外面看起来,不时倒吸一口气,没见识的感叹一句:“只怕皇宫也就这样了!”
  陆明芙听了,不由骂道:“胡吣什么呢,让人听了去,你要死还是要活?”又语带几分自得的道:“才只见了几家豪门的大门而已,就敢说堪比皇宫了,待会儿让你进了国公府,你岂不是要以为自己到了天宫了?”
  陆明萱闻言,自沉思中回过神来,也道:“是啊,瞧你那副小家子样儿,还不把帘子放下来呢,每家的大门都差不多,有什么好瞧的?”
  小荔就不敢再往外看了,只得吐吐舌头,放下了车帘,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一时间姐妹主仆几个都没有再说话。
  陆明芙却是忍不住若有所思,自己之前来过一次国公府,见过外面的情景也就罢了,妹妹却是没见过的,怎么却一点也不好奇的样子?看来自己这个妹妹是真的变了,还不只变了一点点……不过,她确信自己喜欢她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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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回 面见(中)
  即便是在豪门林立的保大坊,定国公府的大门依然显得十分气派,远远的便可以看见门口的两只镇宅大石狮子,大门则有五间,当中悬一块朱红色的门匾,上书“敕造定国公府”六个烫金大字,门口还立着十来个打扮体面的男仆,正门却紧闭着,只留两边的角门供人进出。
  定国公府是坐北朝南的长条形建筑群,沿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所居的院子荣泰居不论是纵向还是横向都可以分为三部分,横向分别是前院、书房和内院,纵向分别是中路、东路和西路,后花园则在荣泰居的后面,占地十分广阔,其景色在整个京城都是很出名的。
  自进了定国公府的角门起,小荔便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小桃也是一样,虽然她已来过一次国公府,但上次毕竟只止步于二门之外,哪像此番这般,还有幸跟着陆明芙一道进国公府的内院,——二婢那副如刘姥姥初次进大观园的样子,让目不斜视,只管随着来迎接的婆子往里走的陆明芙深觉丢脸,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等过阵子住进府以后,想看多少不能看,犯得着一副没上过高台盘的小家子样儿吗?
  眼睛的余光瞥见陆明萱也跟自己一样目不斜视,并没有似两个丫头那般少见多怪,陆明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幸好妹妹还沉得住气颇有大家之风,只是丫头们上不得台面,旁人说起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否则今日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陆明芙哪里知道,陆明萱其实根本当不得她‘沉得住气有大家之风’的称赞,事实上,自下了自家的马车,踩上了国公府地盘的第一步起,陆明萱整个人便都是僵硬的,宽大衣袖下的指甲也早已深深嵌入了肉里,若不是有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告诉她‘你根本已没有别的选择,你已对不起父亲和姐姐一次,不能再对不起他们第二次’,她早没用的逃出国公府,逃出这个她上辈子的伤心地,这辈子再不想踏足的地方了。
  况前世她在国公府住了六年多,虽不敢说对国公府的一草一木都熟悉之至,却也是闭上眼睛都不会走错路,自然对眼前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姐妹两个被来迎接的几个婆子引着,很快便进了垂花门,之后又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在一座五间四进的大院子前停了下来,然后其中一个戴绞丝鎏金簪子,应是几个婆子里打头的一个婆子便赔笑向二人道:“这便是老国公爷和老夫人所居的荣泰院了,两位姑娘且稍等,容奴婢们进去通传一声。”
  陆明芙忙笑道:“妈妈请便,我与妹妹在这里等着即可。”
  那婆子便屈膝行了个礼,疾步进了院子,稍后出来笑道:“老夫人请二位姑娘进去,还请二位姑娘随奴婢来。”
  二人随着那婆子进了荣泰居的门,先是过了一座菱花木窗镶嵌的花墙,然后经穿堂进了第二进院子,就见院子正中是一块如长刀般的寿山石,两边种了翠竹,中间也有石笋,堂屋门口立着半幅楹联,上面的字刚刚重新刷过,笔迹银钩铁画,透着一股恢宏气势,一看便知写字的人是从金戈铁马的沙场上走过来的。
  陆明芙见陆明萱似是呆住了,因在她耳边以只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听说这字儿是老国公爷亲自写的,这院子也是老国公爷亲自布置的,也难怪你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我上次来时,也是这样以为的,哪家的内院会如此布置?”
  陆明萱当然知道那字是老国公爷亲自写的这院子是他亲自布置的,故地重游,她只是觉得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的感觉罢了。她的心也跳得极快,连自己都能觉得心底一片冰凉,更怕待会儿见到陆明珠后,她会忍不住扑上去狠狠啃她的肉喝她的血,为前世自己枉死的孩儿报仇,陆明珠迁怒她报复她她可以忍,凭什么连她无辜的孩儿都不放过?!
  有身着象牙白绫短襦配浅绿折枝花半臂,系淡蓝六幅长裙,梳双垂髫,面容俏丽的大丫鬟迎了出来,屈膝行礼后笑道:“芙姑娘来了,这位便是萱姑娘了罢?”
  陆明芙忙福了福身,笑道:“双喜姐姐好,这位的确是我妹妹明萱。”又轻推了陆明萱一把,“这位是老夫人跟前儿的双喜姐姐,快还不见过?”双喜作为陆老夫人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别说她们姐妹只是国公府旁支的姑娘,就算是国公府的正牌姑娘们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给几分颜面,态度谦恭一点总是没错儿的。
  随着陆明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血液一点一点的回流过来,流进陆明萱冰凉的心脏里,让她的心跳渐渐变得平稳起来,手足也渐渐回暖过来,不再似方才那般僵硬,因抬头也冲双喜福了福身,道:“双喜姐姐好。”
  双喜这才看清了陆明萱的长相,不由怔了一瞬,才回神笑道:“前儿个见了芙姑娘,奴婢已觉得是见了天仙了,谁知道萱姑娘竟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奴婢今日真是大饱眼福了。”说着引了二人往里走,心里还禁不住有些恍惚。
  想不到这萱姑娘竟会这般漂亮,怕是府里所有的姑娘加起来都及不上她一个,难怪老夫人连人都还没见过,便动了要养在身边的心思,听说当年萱姑娘的母亲便是老夫人身边最漂亮的大丫鬟,不然也生不出这样丽质天生的可人儿来,如今府里最尊贵的两位姑娘大姑娘和四姑娘,将来少说也有一个会成为王妃甚至坐上更高的那个位子,老夫人如今未雨绸缪倒也不算是无的放矢。
  双喜自以为参透了陆老夫人的心思,言语行动间待陆明萱就更客气了几分,待行至陆老夫人的正房门前后,也不假小丫鬟之手,亲自挑起帘子,将陆明萱和陆明芙让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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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回 面见(下)
  陆老夫人的屋子布置得一如陆明萱记忆中的那样,一水儿整块紫檀木做的家具,正中靠窗摆了一张嵌螺钿雕海棠富贵的罗汉床,地下铺了紫红的地毯,其下是两溜嵌螺钿官帽椅,上面搭着石青弹墨菊花纹靠背,垫着同色的坐垫,四周的摆设则件件都乍一看不起眼,实则行家一看便知道其皆是上品价值不菲,透着一股子低调的奢华。
  陆老夫人的人也一如陆明萱记忆中的那样,穿着赭红色百福连寿纹的锦袍,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作圆髻,插了嵌碧玺五福如意长簪,修眉凤目的,眼尾虽有几道细纹,但风姿犹存,一看便知年轻时必是个倾城的美人儿。
  更难得的是,一双眼睛十分清亮,好似画龙点睛一般,透着饱经世故的精明与睿智,被那双眼睛一点,她整个人便鲜活起来,让人油然生出一种在她目光注视下,任何人都别想动任何小心思的感觉来。
  陆明萱对陆老夫人的感情很复杂,既有因骨肉血亲而本能衍生的那种孺幕之情,且陆老夫人前世实在待她不坏,她住在国公府里的那六年里,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照国公府的正牌姑娘们来不说,还再四严令府里的下人万不能因她是旁支便慢待了她,让她着实过了几年真正千金小姐的好日子,更重要的是,在她着了魔一定要以滕妾的身份随陆明珠出嫁时,陆老夫人曾语重心长的劝过她好几次,最后见实在劝不转,又悄悄给了她两千两银子,就跟陆中显一样,从这些方面来说,陆老夫人做为一个祖母,已做得足够好。
  可只要一想到正是因为陆老夫人的多事或者说是好心办坏事,她前世才会深陷国公府这个大泥淖,落得最后一尸两命含冤惨死下场的,她又做不到再像前世发自内心的由衷敬爱陆老夫人,即便就像她之前想的那样,就算她不进国公府,她的存在一样是定时炸弹,待明年陆明珠知道后,一样不会放过她,她依然做不到,——说到底,她心里还是对陆老夫人和陆明珠,尤其是造成这一切罪魁祸首的陆中昱有怨气的,她失去的可是最宝贵的生命还有无辜的亲生骨肉,叫她如何能不怨不恨?!
  唯一庆幸的,就是国公府的姑娘们此刻都不在,她不必立刻直面陆明珠,否则她真说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来。
  陆明萱心里翻腾的情绪陆老夫人自然无从知晓,一见双喜引着她前几日才见过一次的陆明芙和另一个陌生的小姑娘走进来,本来正靠在大红团花金线迎枕上的陆老夫人立时坐了起来,向陆明芙招手笑道:“芙丫头来了,这便是你妹妹萱姐儿了罢?快过来我老婆子瞧瞧,看你妹妹是不是也跟你一样漂亮懂事。”
  陆明芙忙屈膝行了个礼,笑道:“这的确是舍妹明萱,不过我们姐妹可当不得老夫人您老人家的夸奖,要说漂亮,国公府的几位姑娘才真正漂亮呢,我和妹妹多有不及。”转头低声命陆明萱,“还不快见过老夫人?”
  陆明萱深吸了一口气,才让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屈膝给陆老夫人见礼:“明萱见过老夫人,愿老夫人福体康健,长命百岁!”
  笑容一下子溢满了陆老夫人的双眼,道:“真是个嘴甜的孩子,抬起头来我瞧瞧。”
  陆明萱闻言,抿了抿唇,才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抬起了头来,直迎上了陆老夫人的目光。
  陆老夫人就怔住了,清亮的双眸也染上了几分恍惚,似是在追忆什么,片刻方回过神来,随即牵起陆明萱的手,压低了声音有几分伤感的道:“你跟你母亲倒是颇有几分相似,当年她刚来我身边服侍时,还是个小姑娘呢,比你现在高不了多少,谁知道如今她的女儿都已这么大了,怪道有一句话叫‘岁月催人老’呢,不知不觉,孩子们都大了,我也老了,还不知道剩下几年活头呢……”
  话没说完,一旁一个声音已笑道:“母亲说什么呢,我们都还等着您和父亲长命百岁,一家子五世同堂,六世同堂呢!”
  说话之人着绛紫色团花牡丹褙子,青花八福葫芦纹及地长裙,牡丹团髻上斜簪一支九尾滴翠侧凤钗,虽不十分美貌,却仪态端方,气度雍容,不是别个,正是现任定国公夫人徐氏,也是当今徐皇后的胞妹,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陆老夫人不由笑了起来:“再活个几十年,岂非就真成老妖精了?到时候你们不多嫌着我,我自个儿还要多嫌着自己了呢。”说完向陆明芙道:“你上次已见过你大伯母和二伯母了,就由你引着你妹妹见过她们去罢。”
  陆明芙忙屈膝应了,引着陆明萱上前给陆大夫人和陆二夫人见礼,却不敢顺着陆老夫人的话称两位夫人为伯母,而是口称:“明芙见过大夫人,见过二夫人。”
  这正合陆明萱的心意,她也不想一开始便与陆大夫人和陆二夫人走得太近,那会给人以一种不知好歹的感觉,因也跟着口称:“明萱见过大夫人,见过二夫人。”
  陆大夫人就笑了起来,道:“这孩子生得可真好!叫什么夫人,没的白生分了。”说完看一眼身后侍立的丫鬟,后者便奉上了一个黑漆雕花的小匣子,里面盛着一支芍药花样镶绿宝石的金步摇,笑道:“这是宫里前几日才出的新样子,你拿去戴着玩罢!”
  话虽说得客气,见面礼也给得足够厚,却没有说让姐妹二人称她为‘伯母’的话,显然陆明芙和陆明萱的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陆二夫人曲氏给陆明萱的见面礼则是一支玉燕翡翠头钗,她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着品红凤尾纹褙子,戴鸾鸟祥云金步摇,面容姣美,声音轻柔,透着一股江南女子才有的婉约,或许因是庶子媳妇的关系,话并不多,对上谁都是未语先笑,给人以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
  待陆明萱接过两位夫人的见面礼后,上首陆老夫人才笑道:“瞧我,竟忘记给萱丫头见面礼了,果然是上了年纪,连记性也不好了。”说着捋下腕间一只雕琢精美的鸡血玉镯,不由分说套到了陆明萱的手腕儿上,血红的玉镯衬着陆明萱白皙的手腕,说不出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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