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节

  能盅惑冰护法的人,只有白族的玉女妩冰。
  南朝灭了,白族自然成了被诛杀的对象,玉女妩冰随母亲隐藏起来。
  白族的人在蛊惑人心上,确实有过人之处,这也就是母亲一直要保着白族的原因。
  他对白族的人向来不喜,对母亲的作法也不认同。
  在他看来,民心不是靠骗来的,而是靠一系列造福百姓的事来获得。
  除了南朝复兴,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对复兴南朝的事,极少理会,只要白族的人所作所为不触碰他的底线,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但这次,妩冰做的事,已经超出他底线之外,即便是即刻杀了妩冰,也平不了他心头怒气。
  不过,南朝复兴在即,白族暂时不能动。
  如果现在处死冰护法,一定会惊动妩冰,万一妩冰在这紧要关头做出什么不利之事,南朝复兴将毁于一旦。
  南朝复不复兴,他无所谓,但母亲一生操劳,他终究不忍心。
  父亲死时,遗愿除了救魔族百姓出那水深火热的炼狱,便是让他别恨母亲,好好待她。
  那种即便是死了,也要维护着感觉,他深有体会。
  他自己如此,也就不愿逆了父亲的心意。
  母亲,他得护着。
  “即便是再恶心,也要忍着的感觉,你不是一向深有体会?一般人遇上太恶心的事,要么处理掉,要么忍着,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第一种,但容瑾你……不是一向选的第二种?”
  如故体内还是怜心的魂魄的时候,容瑾对‘如故’厌恶到了极点,哪怕是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更别说其他的事。
  但他却强忍恶心,留在临安府,为那个让他恶心的怨魂补充阳气。
  他憎恨厌恶怜心,冰护法杀死怜心,对他而言是大快人心的。
  但怜心死了,她体内储着的那脉如故的魂魄,也会散去。
  于是容瑾又忍着憎恶,在冰护法掐上怜心脖子的瞬间,一支金针无声无息地刺向怜心的胸膛,保住她的心脉。
  所以,怜心虽然断了呼吸,却并不会死去。
  也正因为这样,同样藏在暗处的云末,才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而是在如故翻出靖王府的时候,悄悄跟在她的身后。
  他跟着如故,容瑾同样跟着。
  刚才,就算如故自己应付不了冰护法,冰护法也绝对没有半点机会伤得了如故。
  容瑾冷漠地和云末对视。
  他和云末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但某些心思却是惊人的相似。
  在对怜心的心思上,更是一致。
  如故这根软肋在云末身上,同样在他身上。
  “你的意思,这件事,由你来承担?”
  虽然冰护法杀错了人,并没有伤到如故,但也不是他可以容忍的。
  容瑾白皙的手指轻抚腕上金丝,他已经不记得这条金丝多少年没缠上人命,也是该饮饮血的时候了。
  “我地宫的人做出的事,我身为宫主,自然不会推卸责任。”
  “既然这样,动手吧。”容瑾阔袖轻扬,腕上金丝快如闪电地飞射出去。
  云末手臂一伸,手中多了支盘龙紫金枪。
  这一战,已经不是那天船上交手能比,无论是云末还是容瑾,只要一招出错,就会血溅当场。
  飞砂走石,枝叶翻卷,天地随之变色。
  突然,容瑾不理刺向他肩膀的枪尖,手中金丝缠向紫金枪,滑向云末握枪的手。
  两败俱伤的打法。
  枪尖刺入容瑾肩膀,眼见云末的手就要废在金丝之下,突然一条人影扑来,双手紧拽住金丝,将身体卷了上去,生生地阻挡住下滑的金丝,细如蚕丝的丝线划过她的喉咙,挨着云末手指停下。
  冰护法松了口气,抬头看着面具后的那双墨黑眼眸,嘴角浮上欣慰的微笑,仰面倒下。
  金丝和长枪同时撤回。
  云末蹲下身,查看冰护法脖子上的伤,金丝割断她颈部动脉,大量的血涌了出来,已经无救。
  “你为什么要回来。”他既然让她自己回去领罚,就是饶了她一命。
  冰护法笑了一下,她第一次敢在他面前笑,“我自己做的事,该我自己承担,而不该由主上您……”
  云末皱眉。
  冰护法大口的呼吸,却吸不进多少气,眼前戴着面具仍然俊逸非凡的面庞渐渐模糊,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到了尽头,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上次在清和殿,我……我没有动过杀她的念头……只是……只是想做得逼真一些。因为,只有那样,才能逼得萧宸失去理智,做出失德的事,才会死了北皇和越皇让萧宸和临安郡主联姻的念头。那样,主上才不会为难,不会难过……”
  她跟在他身边多年,从来没见过他碰哪个女人,但那夜……
  他明明恨如故入骨,却对如故索要无度。
  她就知道,他是动了情的。
  虽然,就算如故和萧宸成了亲,同样可以和离,但她不想他有一点受一点伤害。
  他想要的女人,应该完完整整地属于他。
  “我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她的心思,又岂能不追究?
  “郡主她……”
  “你杀的人不是如故,叫怜心,和如故一胎所生,如故无事。”
  “红衣的是如故?”
  “是,她已经不再穿白衣了。”
  冰护法松了口气,一直堵在心口上的那块石落了下去。
  原来,在妩冰的水晶球里看见的少女是怜心,她杀死了怜心,那么他不会再有危险。
  而如故还活着,他也不用伤心难过。
  也不必孤单一世。
  这样,很好……
  冰护法慢慢闭上眼,停止了呼吸,眼角滑下两行泪。
  云末看着没有生气的女子,
  “还打吗?”话是对容瑾说的。
  容瑾转身,走向树林,无论是他,还是云末,现在都还不是可以死去的时候。
  如故还需要守护。
  云末抱起冰护法的尸体,胸口突然有些堵。
  她是他从战场上捡回去的孤女,她的武功是他教的。
  他教她武功只是想让她离开地宫后,能在乱世防身。
  她学好了功夫,却留在了地宫,说,家人全死了,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人,她无处可去。
  这些年,她为他出生入死,从无一句怨言,也不曾在他面前流露出半点男女之情。
  他以为,她和他一样是无情之人。
  直到听见她死前的那番话,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她,她不是无情之人,只是把情埋得太深,深到连善于揣摩人心的他,都没有看出来。
  他固然对她没有情,但她这样为他而死,仍让他心里隐隐难过。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教她武功,也不会让她留在地宫。
  只有什么都不会的女人,才会心甘情愿地找个好男人嫁掉,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一个隐卫飘身落下。
  云末把冰护法的尸体交给他,“带她回去,好好安葬在后山的那株紫茯苓下。”
  她生前最爱的就是那珠紫茯苓。
  隐卫抱着冰护法的尸体,神色黯然,向云末行了一礼,飘身而去。
  **
  容瑾捂着肩膀上的伤,进了林子,到了无人的地方,才停了下来,靠着一棵大树滑坐下去。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下。
  云末那一枪,虽然不会致命,却也不是一般人可能承受的,即便是他数万年的不死轮回之身,也有些承受不住。
  刚才在云末面前,不愿输了气势,没有即睦疗伤,而是强行撑着离开,每走一步,伤口扯得额头像要裂开一样地痛。
  撑到这里,已经支撑不下去。
  他靠着树杆,深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吃力地单手解开衣襟,看着汩汩涌着血的伤口,手臂却怎么也无法抬高,包扎伤口止血。
  一袭红裙停在他面前,他下意识地拉拢敝开的衣襟,警惕地抬头看去。
  却见如故撑着那把金伞站在面前,正低头看着他的肩膀。
  容瑾身体微微一僵,手扶着树杆欲起身离去。
  却发现,手上无力,一时间,竟站不起来。
  如故沉默地收了伞,在他面前蹲下,手伸向他单手抓着的衣襟,他往后一缩,但后背抵着树杆,能退去哪里。
  如故没有半点迟疑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容瑾迟疑了一下,放开手,如故小心地揭开他的衣袍,从他肩膀上褪开,露出他肩膀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枪尖碎了他的肩胛骨,从后肩穿出,整个肩膀毁得不成样子。
  她知道那一枪,他会伤得极重,却没想到重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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