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赵沉盯着树后自己的衣角,想象她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模样,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那是你们妇人之见,男儿顶天立地,怎能连水都不会?小九,你想不想学?”
  他声音清朗凛然,有种豪情在里面,林重九不假思索便大声应道:“想!”他也要做赵公子这样厉害的男人!
  赵沉很满意,最后对阿桔道:“林姑娘实在想阻拦,尽管出来把小九带走,你不出来,我便继续教他。”
  这话就很无赖了,男女有别,他不穿衣裳,阿桔怎好出来?
  他不讲道理,阿桔努力劝弟弟懂事,可林重九已经随赵沉进了水,早把长姐忘了。
  于是阿桔只能提心吊胆地盯着河面,尽量只看自己的弟弟。赵沉沉入水中,她松了口气,赵沉冒出来,她立即别开眼,可一旦林重九整个脑袋没入水中,阿桔恨不得跑出去把弟弟拎出来,幸好林重九憋气时间不长,很快就冒上来了。
  阿桔从来没有如此煎熬过,林子里清凉,她愣是出了一身汗。
  微风吹拂,有陌生的气息飘入鼻端。阿桔一怔,忍不住凝神去分辨。是男人衣袍上的味道,有淡淡的汗味,还有细细分辨才能感觉到的清雅兰花香。阿桔突然想到那盆大一品,这人衣上的不是熏香,那他家中定是养了很多兰花吧?
  兰风姿素雅,花容端庄,乃花中君子,喜兰人多高洁之士。
  这人怎么举止如此无赖?跟他身上的冷冽气质完全不符。
  可是,他有时无赖,却也有知礼之处,赠她衣裳时,目不斜视。
  阿桔第一次遇到如此怪人。
  “赵大哥,你真厉害!”想的出神,弟弟敬佩的声音传了过来。
  阿桔看向河面,弟弟站在及腰深的地方盯着水里,男人不见人影,肯定又是沉到水里去了。
  不得不说,他闭气的功夫确实不错。
  阿桔没有多想,只盯着自己的弟弟。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依然没有上来,林重九开始着急了,阿桔也有些不安。
  好像,快有一盏茶的功夫了吧?
  他会不会一时大意出事了?
  阿桔悄悄看向他的那个跟随,一眼没看到,又往林边挪了几步,才发现那人躺在岸边草丛里,衣袖遮住面孔,好像睡着了。
  “赵大哥,赵大哥你怎么了?”河边传来惊叫,阿桔抬头,就见林重九急得往深水处跑呢。阿桔大惊,连忙喊住他:“小九你别去!”
  “可赵大哥沉到水底去了!”林重九声音颤抖地喊。
  “那你快喊他救人!”阿桔心提了起来,指着陈平那边道。
  林重九立即转身,使劲儿大喊。
  陈平将姐弟二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半点都不担心,继续装睡。
  林重九急得都快哭了:“大姐,赵大哥他……”
  阿桔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慌慌张张朝河边跑,跑到岸边,河中间水深看不清楚。她刚想下水查看,前面突然水声大作,男人竟然从靠近她这边的浅处站了起来。阿桔呆住,错愕地看他破水靠近自己,双手抹脸上水迹,从发际掠过后便自然放下,露出那副俊朗面庞。被水浸过的长眉如墨,英姿勃发,而那双狭长凤目,因为眼睫都湿了,眼里仿佛多了一分迷离水色,直直地看着她。
  那一瞬,阿桔心跳如鼓。
  但男人灼.灼的注视很快便让她回了神,阿桔转身就走,红唇紧抿,隐约有种上当的感觉。
  “你在担心我,是不是?”
  身后响起男人低沉而不掩愉.悦的询问,猜测成真,阿桔咬唇,快步跑了起来。
  赵沉没有追,站在浅水处望着她背影。
  姑娘穿着他的衣袍,林风拂动衣袂翩飞,更显得她身量娇小婀娜,一双白皙细长小腿隐隐若现,转瞬便被林草遮掩,她人也匆匆躲到了树后。
  赵沉无声地笑,目光顺着她藏身的那颗树往上移,看葱葱林木,看头顶湛蓝晴空,心情大好。
  ☆、第10章 决定
  午后烈日暴晒,阿桔的衣裳很快就干了。
  换完衣裳,阿桔没有出面,让林重九把赵沉的袍子还回去。
  林重九抱着衣裳跑向赵沉。两人并没有一直游水,学会闭气之后,赵沉教他蹲马步,蹲完两人身上的水都干了,他去帮姐姐拿衣裳,赵沉背靠树干纳凉,看着养尊处优的人,却一点都不嫌弃树干粗糙。
  “赵大哥,给。”林重九亲昵地喊。不足一个时辰的短暂相处,他已经不怕这个面容冷峻威严的男人了。
  赵沉平静地接过衣裳,站直了,利落披上。衣裳贴上自己,上面居然还有姑娘家留下来的余温。
  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栗。
  那一瞬,姑娘饱.满的胸.脯,纤细的小腿,仿佛都毫无间隔地挨上了他。
  他本能地看向林子。
  远处树木遮挡,只有一角白裙露在外面。
  “赵大哥?”林重九见他拽着衣襟发愣,困惑地唤道。
  “没事。”赵沉收回视线,迅速系好腰带,正色叮嘱他:“记住我的话,别露马脚。”言罢转身朝陈平那边走去,翻身上马,眨眼便跑远了。
  林重九羡慕地望着两骑快马绝尘而去。
  “别看了,跟我回家,看娘怎么收拾你。”阿桔拍了弟弟脑袋瓜一下,气恼地道。如果不是弟弟贪玩,今日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她是感激赵公子救了弟弟,却反感他的捉弄。先前救人时衣衫不整还情有可原,后来故意诱她去河边的举动算什么?
  林重九心虚,一边随着长姐往前走一边说好话:“大姐,我不是故意的,一会儿娘打我你替我求求情吧,好大姐了……”跟母亲的巴掌比起来,大姐还是太温柔了。
  阿桔满腹心事,并没有心思理他。
  今日之事,她浑身湿透被赵公子看见,更是看见了对方胸膛,一旦传出去,名声会坏,孟仲景也会嫌弃她吧?
  “小九,你答应姐姐,回家后只说你落水被赵公子搭救,千万不能提姐姐也掉到水里的事,知道吗?不光是对咱爹咱娘,外面那些孩子,你也不能说,否则姐姐会被人笑话的。”阿桔停住脚步,蹲在弟弟身前,郑重地嘱咐他。
  林重九乖乖地道,“大姐放心,赵大哥已经跟我说过了,他说这事除了咱们四人,谁都不能知道。”
  阿桔错愕,“他,他这样跟你说的?”
  林重九点头,困惑地看她:“大姐你怎么了?”好像很震惊的样子。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阿桔没跟他解释,再次叮嘱几句便压下心头复杂,领着弟弟回家了。
  柳氏母女刚刚睡醒,正在洗脸。
  林竹先洗完,往晾衣绳上搭巾子时瞧见长姐弟弟回来了,便幸灾乐祸地朝屋里喊道:“娘,我大姐把小九找回来了!”弟弟贪玩晌午偷跑大姐出去找,这事她早习惯了,醒来不见二人,一猜就能猜到。
  柳氏当然也心里有数。
  她一把擦了脸,让林竹把水倒了,绷着脸站在门口等姐弟俩走近,眼睛瞪着林重九嘴上问阿桔:“今儿个是在哪找到的?”
  林重九耷拉着脑袋,还是忍不住扯了扯长姐袖子。
  阿桔叹口气,牵着弟弟往里走:“娘,咱们进屋去说吧。”
  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儿,柳氏心中生疑,转身跟进去了,林竹泼完水也凑了过来。
  屋中,林重九待审罪人一般低头站在中央,柳氏坐在炕沿上,林竹靠着母亲,阿桔坐在柳氏另一旁,轻声细语。
  她说完了,柳氏啥都没说,先把儿子抱到炕上趴着,然后扒了他裤子一阵巴掌就朝男娃白白的小屁.股上拍了下去:“好啊,不让你玩水,今儿个还敢去东边玩,你嫌自己命长是不是?真是惯得你无法无天了,叫你不听话,我叫你不听话!”
  明明很生气,脸确是白的。她就这么一个儿子,生他之前被村里那些媳妇们笑话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生了儿子,今儿个竟然险些没了,若不是遇到贵人,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让她下半辈子怎么过?
  打着打着眼圈慢慢红了。
  柳氏教训人时还是挺严肃的,林竹也不敢坐着了,站在地上噤若寒蝉。
  林重九本来还连声告饶的,后来听母亲骂声里带了哭腔,便乖乖趴着,不说话了。
  见弟弟懂事,屁.股也红了,阿桔上前拦住母亲,拉住她手劝道:“好了娘,小九已经知错了,你消消气吧,没事最好,以后咱们好好管着他,不让他溜出去就是。小九,你以后也不去了,是不是?”扭头看弟弟,帮他把裤子拽了上去。
  林重九瞅瞅母亲,跳下地,认真地道:“娘,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贪玩了,可我已经跟赵大哥约好了,以后每隔三天他会在河边教我功夫,我想跟他学本事,我也想长他那么强壮。”
  “赵公子要教你功夫?”柳氏大惊,看向长女。
  阿桔也不知道啊,低头问弟弟:“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林重九看看母亲长姐,一边揉屁.股一边解释道:“赵大哥教我游水时说的。他功夫好,我想拜他为师,赵大哥没收我,只说跟我投缘,愿意教我些粗浅功夫。对了,赵大哥说救我只是举手之劳,让你们别放在心上,还说如果你们不愿意我跟他学,他就不教了。”
  说到这里,林重九扑到母亲身上,抱着她恳求:“娘,赵大哥真的很厉害,你让我跟他学行不行?你放心,我不会耽误读书的,只要你让我学功夫,我以后再也不跟虎子他们乱跑了!”
  “不许!”柳氏还没说话,阿桔断然否决。
  柳氏还有些茫然,见长女如此反对,困惑地看她。
  林竹更是凑了过来,扭头问她:“为啥大姐这么反对啊?我觉得不错啊,有赵公子教小九,小九既能学到真本事,又不会出去贪玩让咱们担心,一举两得啊。再说人家赵公子救了小九一命,还愿意教导小九,说明他看得起咱们,咱们不许小九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看大姐这样,在河边时肯定跟赵公子发生了什么,她真后悔自己没有跟过去看。
  阿桔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妹妹说的这些确实有道理,如果那人没有刻意戏弄她,还是那般过分戏弄,她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说赵公子无赖下.流,他有知礼之处,也变相承诺不会把此事传出去,实在算得上君子了,可一想到他看她的眼神,他光着上半身靠近她时的霸道,阿桔本能地不愿与此人有更多牵扯。
  偏偏这些,她都不能说给家人听。
  面对妹妹探究的目光,阿桔强自镇定下来,对母亲道:“娘,看赵公子穿着打扮绝非常人,平常怎么可能有空教小九?咱们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离这边到底有多远。我看他一定是禁不住小九纠缠才应下的,而且他不也说了咱们不愿意便不教了吗?估计是不好当面拒绝小九,就用这话委婉暗示咱们劝阻小九。”
  两个女儿的话都有道理,柳氏犹豫了。
  林重九急了,知道二姐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他转到林竹身边,信誓旦旦地道:“娘你别听我大姐的,赵大哥可喜欢我了,他教我闭气教我蹲马步,还夸我底子好呢!不信三天后你们跟我一起去河边问问他,他是真的愿意教我!”
  林竹笑着附和道:“就是就是,我记得赵公子对姨父都淡淡的,那样的人,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小九,怎么可能会应承下来?大姐你想太多了。他让小九问咱爹咱娘,是敬重长辈的意思,哪有那些弯弯绕绕啊。”不论如何,赵公子那样的人,小九能够结识便是他的造化。
  弟弟妹妹都坚持要去,阿桔只能求助地看向母亲:“娘,小九才这么小,学什么功夫啊,根本用不着……”
  柳氏被姐仨说的有些头疼,干脆把事情推到孩子他爹身上:“都别说了,等你爹回来让他拿主意吧!”丈夫读过书也有见识,他怎么决定她都听,肯定没错。
  阿桔无可奈何。
  林重九朝长姐扮个鬼脸,领着二姐出去玩了,二姐帮他说话,现在二姐最亲。
  不过他说话算数,不管林竹如何引他,他都绝口不提长姐落水的事。
  林竹缠了半天都没用,改去阿桔那边探口风,阿桔更不可能告诉妹妹,低头做绣活不理她。
  黄昏时分,林贤骑着毛驴回来了。
  林竹领着林重九笑嘻嘻迎了过去,抢先跟父亲说晌午的事。彼时阿桔在厨房里帮柳氏准备晚饭,虽然担心父亲被弟弟妹妹糊弄却脱不开身,只有干着急的份。柳氏全都看在眼里,暗道有趣,这可是头一次老二老三联手一起跟长姐对着干。
  林贤面容温和,在儿女环绕下喂了毛驴,洗了手脸,最后坐在炕头喝次女递过来的茶水,惬意无比。
  喝完了,他开始算账。
  “小九偷偷出去玩,还落了水,罚你今晚不许吃饭,马上回屋闭门思过。”
  林重九一下子就蔫了,却不敢反驳,垂头丧气去了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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