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因为走得早,到城里时天还没大亮,白家铺子还没开门,这些村民就摇着乌篷小船来河市里吃些早点。
  四郎站在一口大锅旁,用个竹夹子夹块豆腐油炸。二哥在旁边,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小斧头,“笃笃”地斩着螺蛳的尾端。然后槐大便把这一盆收拾干净的螺蛳入锅汆熟。
  因为东西实惠,物美价廉,有的村民们想着即将到手的酬劳,就舍得花钱买上一旁肉质鲜美的螺蛳,再请店家沽来一二斤文家的绍兴黄酒。一醉解千愁,俨然也其乐无穷起来。
  一个左腿略有些瘸的汉子喝的高兴了,还唱上了民谣:“斩螺蛳,沽黄酒,强盗来了也不走。”
  旁边有人笑话他:“强盗来了你不走,抓丁的来了你走不走?”
  瘸腿汉子眼睛一翻:“走甚走?没看到老子腿瘸了吗?腿不瘸就洒家这个体格,早就投了冉将军麾下,说不得也有一翻造化。”
  旁边的人都呸他,骂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多少人因为拉壮丁这个事情,搞得有家不能回,有田无人耕。
  他们吵得热闹,旁边几个老蚕农都默不吭声。他们都是家里的儿子被拉了壮丁,只能自己天不亮便踩着乌篷船,带着一家人的希望进城卖茧。
  其中有个老人,带着自己小孙孙进城,送苏道长回来顺便卖茧子与白家。本来说只是带着小孙孙来歇脚,为了省几个大钱,便什么吃食都没有点。老人家跟着苏道长进了后院,半天还没出来。
  跟着他来的小孙孙就蹲在地上,一边画圈,一边念着一首儿歌,四郎仔细一听,唱的是:“大麦青青小麦黄,蚕宝宝想爹吐丝忙。”
  那孩子翻来覆去唱着这两句儿歌,四郎隐隐约约觉得十分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问道:“伢子,这首儿歌是你编的吗?”
  旁边的另一个老蚕农取下头上戴的乌毡帽,拿在手里轻轻扇着风,笑道:“哪里是编的呢?古早就有了。小娃娃不知道,这歌儿里头还有个故事呢。”
  四郎用瓦罐烧水,沏了一壶搁了姜末和盐的茶。上茶之前,还往碗里撒上一把炒黄豆和芝麻、
  这叫姜盐黄豆芝麻茶,喝的时候要连茶叶一同吃下去,是一款农家茶。这种茶味道自然比不上什么女儿茶碧螺春之类的,烹制手法也从来不讲究什么茶道。可是论起解渴的功效,对这些村民而言,却也并没有多少差别。而且这种农家茶不仅可以解渴、润肺,里面加的姜能暖胃,盐可以补充随着汗水流出去的盐分,黄豆、芝麻算是小点心,又能充饥。仔细说起来,可比女儿茶一类的实惠。
  四郎把茶碗给老蚕农端过去,问道:“什么故事?丈人也给我讲一讲。”
  老蚕农倒是很爱说话。他大大方方接过来茶碗,边摇边喝,最后一仰脖子,把沉于碗底的黄豆、芝麻、茶叶一股脑儿倒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吃完茶一抹嘴,老茶农便给四郎讲起了这首童谣的来历:从前,有一户人家,父女两相依为命。有一天父亲失踪了,心急如焚的女儿许诺,谁帮他找回爸爸,他就嫁给谁。这话被一匹家里的白马听到了,果然帮助迷路的父亲回了家。但是父亲自然不肯把女儿嫁给一匹马,于是一箭射死马。这匹马其实是个成了精的妖怪,因为岳父不肯把女儿嫁给他,他就偷走了女儿。父亲找了许多高人去搭救女儿。妖精为了防止心爱的姑娘被可恶的岳父带走,就用自己的皮裹住姑娘,把他变成一只雪白的蚕宝宝挂在桑树上。
  父亲带着人从树底下过,姑娘想念孤身的父亲,可又说不出话来,便把对至亲的思念从口中吐出来,这就是吐丝结茧的由来。后来的人听说了这么个故事,可怜这个父亲,就编了儿歌在我们蚕乡里代代流传。这伢子大概是小时候听多了,自然就学了几句。只是伢子记性可不太好,我们以前开头就不是这样唱的,后头也还有好长一段祈祷丰年的话呢。”
  四郎给蹲在地上、脏兮兮的小男孩也端了碗茶过去。小男孩是个黝黑干瘦的小男孩,虽然很瘦但是有一种农村小孩特有的结实。看见四郎端茶过来,小男孩十分局促,伸手接过时,差点没把茶碗碰倒。他接过茶碗也不知道谢,反而一个人躲得远远地去喝。
  老茶农看他这幅模样,就叹了口气:“这位老板,乡下孩子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可别往心里去。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
  四郎不以为意:“看到他就想起我家娃娃,哪里就至于和个小孩子生气呢。这孩子怎么了?”
  老茶农仿佛看透世情,一直平和安定的眼睛里却露出愤怒的神情:“唉,还能怎么?不过是老子被拉去参了军。前段时间,娘又忽然不见了吧。”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四郎心里疑惑,这家女人难道看着自己男人去了战场,跟人跑了?
  老茶农这次却没有答话,只低头喝了一口碗里的黄酒。。
  小男孩喝完茶,不知跑去自家的乌篷船上拿了什么,捧着几个白生生圆乎乎的东西跑过来,把东西往四郎手里一塞,就躲回几个村民背后不肯见人了。
  四郎接过来一看,是几个茧子:“这个是你家里送来卖钱的,我可不能要。再说,我又不会抽丝,拿来并没有用的。”虽然知道是小男孩在表达对那碗茶的感激之情,可是四郎依旧有些哭笑不得。
  小男孩从老农身后探出黑里发红的脸蛋儿,诺诺的解释道:“不……不是卖钱的。是我自己去路边柞树上捡的野蚕。我听到有人在屋外唱歌,跟出去玩,看到树上有野蚕。柞蚕蛹好吃。送……送给你。”
  老人家在一旁听了,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转头劝四郎:“老板见笑了,我们那里穷地方,孩子没的吃,饿了连竹虫蚕蛹都能捣鼓着吞下去的。就是我们大人,有时候也会把野蚕结的茧带回家,剖开了取出茧子,里头就是黑黄黑黄的柞蚕蛹了,不论是清炒还是油炸,都好吃的流口水呢。”说着又低声教训那个小男孩:“城里的贵人都吃大肥肉哩,哪个吃柞蚕蛹?下回不许……”
  四郎听了就明白过来,赶忙收起蚕茧,笑道:“老伯可别这样说,我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嫩竹里的竹虫也扒来油炸过。就是现在,把禾虫用大蒜,鸡蛋,肥猪肉和豆豉一道蒸熟了的菜色,听说也是望江楼的一道名菜呢。”
  小男孩被个陌生人批评了一顿,心里自然很不高兴,反驳道:“蚕蛹好吃,比白僵蚕好吃。”
  老农一听,脸就沉了下来,教训那个小男孩:“呸呸呸,春蚕时节怎么能提那种东西?”说完似乎从空中扒拉出什么东西来,然后做了一个喂进口里的动作。小男孩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吐吐舌头跑开了。
  四郎知道这是蚕乡里的规矩。大蚕上山的时节,眼看白花花的茧子就要到手了,蚕农们最怕的就是出几条白僵蚕。这病传染极快,只要匾中出现僵蚕,两三天功夫便把蚕都毁了。所以,一见到僵硬发白的僵蚕,立即捡起来吞下去。
  即使这样,僵蚕二字也是蚕月时节的禁忌,不能提说,生怕因此招来祸害蚕宝宝的白僵鬼。
  乡下孩子都很野,越是不叫他说,他偏要说,小男孩跑到一边,继续唱他的儿歌,只是这回又多加了两句。
  “大麦青青小麦黄,蚕宝宝想爹吐丝忙。
  白僵蚕尸床上卧,岁中儿天哭蚕花娘。”
  老农一听脸色大变,抄起自己的拐棍就去追打那个小男孩,气急败坏的骂道:“兔崽子,这都是哪里学来的?快闭嘴快闭嘴!”
  那小孩虽然淘气,也被动真怒的大人吓到了,站在原地小声说:“我娘不见了,我各处去找她,听到有人在桑树上唱这首歌,就……就跟着学来的。”
  老农听了这话,似乎受到了什么打击,半晌没做声。回头就放下拐杖开始收拾东西,看到四郎还站在那里,忽然没头没尾的对他说:“我看老板是个善心人,老头子劝你一句,蚕花娘娘来了警告,这江城是要乱了,想活命的就快跑吧。”说着匆匆提着东西上了自家的乌篷小船。
  四郎有些莫名其妙,只好走回大锅前开始炸米窝。炸米窝工序并不复杂,不过是把大米磨粉,加黄豆碎、小磨香油、芝麻,以及葱姜盐等调味品调匀,放进油锅里炸熟即可。方便快捷,清香可口,价格也实惠。买的人便络绎不绝。
  二哥看四郎对着那堆白花花的茧子发愁,凑过去低声给四郎解释道:“养蚕法最先还是蜀地的蚕族驯养野蚕而来,这种野蚕最开始并不是在桑树上,而是栖息在山坡柞树上。这种茧子还能入药,我记得胡恪很会处理,你丢给他就是。”
  此时天已经大亮,歇息好的村民陆陆续续踩着乌篷船离开,早市已经热闹起来,挤挤挨挨的乌篷小船载着蔬菜鱼肉,各种鱼鲜,敲打着船帮,沿河叫卖。忽而几个妇女提着竹篮涌到河边,弯着腰跟河里卖鱼的船夫比比划划。过一阵,又摇来两条送蚕茧顺道贩菜的小船,于是这个说:“给来捆鹅肠草。”那个问:“莲藕有新鲜的没有?”还有人争着购买活蹦乱跳刚从河里打出来的鲤鱼,鲫鱼,鳗鱼……
  跟着苏夔进去的老蚕农似乎已经谈完了事情,跨出门拉着小孙孙的手上了船。
  苏道士也跟着走出来,和四郎一起注视着那艘乌篷船柳叶似的越飘越远,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说 :“这孩子的娘亲是当地最有名的蚕花娘子,前几日进了蚕房就消失无踪了。这回我被请去做斋醮,才发现那些村子里头,失踪的妇人女子可不少。”
  ☆、92·拔丝蛹3
  听说蚕室无端有人失踪,四郎猛地想起自己最近老是做的那个怪梦——他也是连连梦到一个奇怪的蚕房。梦里的蚕房窗户很小,显得非常幽暗,而且似乎屋内终年点着一个火炉,还有蚕房两旁靠墙的地方,都用竹竿搭着成排的蚕架。可是蚕架上头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蚕房尽头一张垂着青纱帐的床,帐幔后有时候隐约有个女人身影。自己想要走过去揭开帘子,梦就醒了……
  怎么会好端端的梦到这样一个地方呢?莫非城外蚕娘失踪的事情和自己的梦有什么关系吗?四郎也拿不准,就把这个梦讲给苏夔听。
  两个人正在说话,槐大和一帮街坊婶娘挤早市归来,扛着个大竹筐乐呵呵的进了门。竹筐里面堆得冒尖,全是抢来的新鲜菜蔬鱼虾。
  槐大吆喝一声,厨里的其他妖怪纷纷迎上前去,帮他洗菜,剖鱼,拾掇猪肉。
  小黄鸟晃晃悠悠从外头飞进来,落到二哥肩膀上,说道:“狐医中午不回来吃饭。”
  四郎把洗干净的鱼放进竹篮,手臂一伸,干净利落的把竹篮挂在通风的屋梁上。并且顺口问他:“是在小文君家里吃吗?”
  前几日小文君生了怪病,昏迷不醒,还被诊断出怀了身孕,把家里的仆人急得大中午跑来求医。后来胡恪回来,听四郎一说赶紧去看病,出诊回来却说小文君根本不是怀孕,而是中了蛊。
  狐狸表哥是个医痴,这几日为了逼蛊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出门,下午回来还要翻看各种典籍,一直持续到深夜。
  功夫不负有心人,胡恪一番辛苦没有白费,到今日小文君总算是醒了过来。
  然而人虽然醒了过来,胡恪一摸脉,依然还是滑如珠的喜脉,所以狐狸表哥便不打算回来了,要就近观察病人究竟还有什么问题,好对症下药。
  小黄鸟从陶二身上跳下来,蹦跶到水缸边喝水:“你大可不必管他。狐医如今可得意了,在那家里作威作福的,人家还要对他感恩戴德。不过,要我说,这只花毛老狐狸活像个傻子,被凡人吹捧两句便找不到北了,恨不得把自家心肝都掏出来给病人换上。方才还叫我告你,他的病人才醒过来,难免脾胃气弱、饮食不下,让小狐狸你做一道熟脍鲫鱼汤,若是好松黄还有剩的,就再做一盘松黄饼,交给小药童送去水井巷里的小文君家。”
  四郎点头答应下来,熟脍鲫鱼汤并不难做,不过是把鲫鱼肉切成细条,投进豆豉高汤里,待鱼汤滚上几滚后,加入胡椒、莳萝以及切成细沫的姜、橘皮,最后加五味调料。此汤给很久不进饮食的病人空腹吃最佳。
  松黄就是松花粉,长久以来,花粉便因其神奇的食疗功效被民间奉为“仙药”。
  春末时槐树兄弟去拜访隐居于钟山的老朋友,顺便带回来一些上等的松花粉。除了华阳为了养颜舀了些调水喝之外,一直没怎么动过。
  四郎正好取了来,与新夏白蜜拌匀后烘制成龙涎饼状。这种松黄饼不仅味道清新、甘美,而且还具有养颜益志、益寿延年的功效。
  做好这两道给小文君的养生糕饼和汤水后,四郎将其妥妥当当的装进竹篮里,递给跟着胡恪的小药童。小药童很懂规矩,一直守在门外,并没有贸贸然进来。
  这药童是城外的野狐,不小心被猎人抓住,放到河市上卖,好险没成了一条毛围脖或者一个皮帽子。
  日行一善的狐狸表哥看到了,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家的黑历史,就想要把他买下来放生。胡恪对金钱没概念,看诊常常不收钱,要用钱时一个铜板都拿不出,只好央告四郎借与他些。四郎看野狐的气息不像害过人的样子,物伤其类,很大方就拿了几贯钱买了下来。
  买了回来放生,野狐却不肯走,非要赖在胡恪身边,说是可以帮着他提药箱。正是因此,野狐化身的小药童对其他妖怪的话都不听,第一听胡恪的话,第二听四郎的。
  送走了小药童,四郎一抬头,太阳明晃晃地斜在天上,再探头看着篮子,里面还有槐大专门买来的石花菜。四郎忍不住叹气,又想儿子了。
  这石花菜是前段时间四郎吩咐槐大买的。起因是四郎心血来潮想给小水做果冻,古代没有现成的配料,四郎就打算用石花菜提炼一些凝胶状的琼脂出来。
  如今石花菜买回来,但小水却被周谦之掠去,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欺负。虽然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就算是亲生儿子也有看着他离开自己成家立业的一天,可是四郎心里难免堵得慌。可是饕餮总有自己的打算……
  一时又想起了前段时间和二哥的对话。
  “我要去找小水!”四郎提起道士送给他的破竹剑,第一千零一次打算出门救儿子。
  “找他干嘛?不是告诉过你肉球现在过得很滋润吗?”二哥不动声色的把小狐狸抓回来。
  “我……我还是不放心。小水还那么小,周谦之又不像个正经人。看着就不安好心。”狐狸爸爸皱眉毛。
  二哥:“哪里小?那只水妖保守估计也活了两千多年了吧?”
  “怎么能这么算呢?小水和杜宇不是一个人!小水还是个孩子啊,他根本不懂事!”四郎听了这话,不乐意了,觉得二哥简直和个后爹没什么区别。气愤之下对着二哥就伸爪子挠过去。
  二哥漫不经心的用大手包住他的爪子,放在唇边亲了亲:“媳妇别气。我也是为他好。宠着他他永远也不会懂事!你还没看出来吗?小水根本就是在逃避而已。以为自己不长大就能不长大了?要不是遇到的是你,就团子那个小傻样,早被大妖怪吞掉了。”
  四郎也知道二哥说的是实话,他其实早就发现了,小水会飞快的忘记前一天经历过的任何让他觉得不开心的事情。这种忘记几乎是一种本能,于是小水也就永远都像个天真快乐的稚子。不论前世,他在洄水上也生活了二十年,却和刚出生的几岁小娃娃没什么区别,而且这种幼儿状态还会维持几千几万年。
  孩子可不是小猫小狗,主人高兴了便逗两下,不高兴就任其自生自灭。自己真的能够永远都全心全意照顾永远不肯长大的小水吗?
  四郎忽然没了信心,二哥把迷茫的四郎揽进怀里,几乎有些残酷的继续说:“水妖本来是杜宇的一缕魂魄借助着反魂玉的力量和巫族的秘法化来的。这种状态其实根本就不稳定,也没有力量,妖怪的成长其实也是一个力量凝聚的过程。小水这个样子就像是杜宇把自己与外界隔离起来。
  所以小水他根本不可能长大!你能照顾他十年百年,能照顾他千万年吗?他不肯自己长大,不如给他找个愿意一直宠着他的,或者足够狠心要逼着他长大的。不知道周谦之这个痴情人究竟会选择哪一种?”
  四郎反驳道:“周谦之不就是梁利?你不是打算把它重新镇压起来吗?小水跟着他有什么未来可言?”
  二哥却不这么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杜宇和梁利的恩怨,即使是小水也不能逃避,因为巫人根本没有所谓的转世重生一说。小水就是杜宇,梁利和他的事情是他必须解开的心结。你可以宠溺他一时,怎知他日后记起来不会后悔?”
  四郎知道,自己和二哥最大的分歧就在于他认为小水和杜宇不是同一个生灵,可是二哥却认为他们就是同一个……
  想到这段对话,四郎心情更加不好。他心情不好并不会胡乱发火,只是一个人闷着头做菜。
  四郎把石花菜拿出来洗净,用米泔将其泡软,用个簸箩盛放好后,端到日头下晒。晒干的石花菜才好捣烂入锅煮化成胶质。
  太阳明晃晃的照的人昏昏欲睡,加上昨晚睡得不好,忙完店里的这一摊子杂七杂八的事情后,四郎便有些犯困。
  大槐树下被华阳安了一架竹床。树荫处十分阴凉,一丝丝小风从天井处吹过来,四郎忽然困得不行,梦游般走过去,径直躺在凉沁沁的竹席上。
  透过树荫看着头顶的天空,太阳好像是一朵金子做成的花。风一来,树叶的颜色便深深浅浅的变换,太阳光线织成的花朵也闪闪烁烁,明明灭灭。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是叫人沉醉的虚幻之美。
  看了一阵,四郎心里不知从何而来的恶烦渐渐消散开去,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参同契里的句子。一行行,用浓郁的墨色写就……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然而,生在这万丈红尘中,谁又能没有些烦扰呢?不过修得是心境罢了。
  小男孩送的蚕茧还等着胡恪回来料理呢。小水……唉,难道这些小就真的要嫁出去吗……
  正在胡思乱想到恍恍惚惚的时候,四郎忽然听到有味斋紧闭的后门外传来小爪子一声声挠门的动静。
  有孩子幼嫩的嗓音在门外一个劲喊:“阿爹,小水打不开门了。阿爹,快开门,5555,小水要回家。”说道最后,娇嫩的小嗓门里便带上了委委屈屈的哭腔。
  四郎猛地翻身坐起来,揭开身上盖着的毯子,顾不上穿鞋,跳下床就往外跑。
  吱呀一声,后门发出叫人牙酸的奇怪动静,好像是很久都没有开过的门轴一样。
  四郎开门一看,顿时傻了眼:自己面前并不是临水的青石板台阶,反而是一个奇怪的房间!
  房间非常豪华,但是却安静的像个坟墓,连进入这里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在这一片寂静中,某种沙沙的响动便显得万分突兀。响动是从房间正中传来的,因为太安静,给人一种四面八方都是这种声音的错觉。
  房间中心矗立着一株隐隐泛出青铜色泽的巨大桑木,一群极美丽的女孩儿侍立在树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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