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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烂醉

  到了秋末, 梁府的树木花草仿佛一夕之间都凋零下来。
  往日苍翠的树叶如今满是枯黄,凌落满地,往石阶上铺了一层层金黄的绒毯。
  这日, 是府上三姑娘的寿辰。
  自来梁家没有长辈给小辈祝寿的理儿。
  好在老夫人还记得这个孙女的生辰, 做主叫两位姑娘自己设宴招待女客。两位姑娘今年都十四了,都到了快出阁的年纪,许多事儿上也能上手了。
  京城便是这般, 越是风头正盛如日中天的家族, 越不喜欢惹人眼,平日里低调的紧。
  老夫人的寿辰是无奈,连宫中圣上皇太后都亲自下旨往穆国公府上赐下寿礼的, 自然耽搁不得。可小辈们的生辰,素来都是小办, 如何清简如何来。
  三姑娘深谙这个道理。她生辰这日也只在自己院子里摆了桌席,叫府中同辈女眷们都带着丫鬟们过去吃饭,便再无其它。
  盈时本不想去,只叫人送生辰礼过去便是,毕竟如今她的身份尴尬。
  可碍不过三姑娘差了好几拨人来叫她,盈时这才去。
  府上二姑娘三姑娘住在同一处院子里,名唤晚香苑。
  梁家的姑娘郎君,仔细算来没一个是生的丑的,便是这两位往日不出风头的姑娘, 生的也是一个比一个俊俏。
  二姑娘穿着一身紫纱衫儿, 外头罩着一件云锦衣, 她的个子很高挑,才只十四岁还在长个头呢,已经比盈时高了小半个头, 芙蓉粉面,乌黑的头发。
  三姑娘与二姑娘是同一岁,一个年头一个年尾,今儿正是她的生辰,自然穿戴格外隆重。头上梳着扭心双鬟头,耳坠是一对金灯笼缀福寿的耳坠。脖子上带着玛瑙玉石的金项圈,穿着一身石榴红绸袄儿,粉腮粉脸,两道眉自生的细细如春山。
  两人亲自出门迎接盈时。
  盈时笑着命香姚将自己的生辰礼送去给三姑娘。
  “也不知你喜欢什么,便随便送了两样。”盈时道。
  盈时听说三姑娘喜欢文墨,她自然投其所好,将自己嫁妆里的藏画送出去一副,又选了一对景泰蓝双耳瓶送过去。
  三姑娘笑着接过递去给身后婢女,“等晚上,可要将嫂嫂送的画仔细观摩观摩。”
  两位姑娘引着盈时入席。
  今日这席面可真是冷清的紧。
  虽然席面不差,甚至还请了女乐来,可除了两位姑娘外,再无旁人。
  三姑娘解释道:“明年是我及笄礼,今年便避一些风头,只请自家人过来。”
  这许是京城的说法,盈时似乎也听过。
  她坐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萧琼玉,心中纳闷,她只是堂嫂,萧琼玉却是这二位的亲嫂子,今儿这日子怎能不来?
  二姑娘似乎知晓些什么,却不愿意多做解释,只道:“二嫂子方才差人来给我说,今儿她有事处理,怕是走不开。”
  三人话才聊完,外头韦夫人与萧夫人就一同过来了。
  老夫人不会为小辈生辰特意过来,两位长辈瞧着今日这里冷清,却是特意过来走个过场。两位夫人都来给三姑娘送了首饰,又各包了两包银两,算是贴了给三姑娘摆席的钱。
  盈时如今瞧见韦夫人就感觉头皮发麻。
  也不是怕她,纯粹是不自在。毕竟二人如今的这种关系能觉得自在的,才不正常了。
  不过,盈时瞬间便释怀了。只因为她也在韦夫人面上看到一闪而逝的窘迫。
  原来韦夫人还不算彻底没脸没皮,她也知晓如今没脸见自己啊……
  盈时心里想明白了,便起身去给韦夫人请安。
  果真随着她走进,韦夫人嘴角微微一沉。
  要说韦夫人如今对盈时的心情,自是复杂,一两句难说的清楚。
  盈时以往是她亲儿媳,如今虽明面上也是,可到底不一样了。
  如今她的心思那是比蜘蛛洞里的蜘蛛网都要乱,一团乱麻。
  一面盼着盈时与梁昀成了好事,盼着梁昀夜夜过去,叫盈时早些有孕生下孩子,日后也叫她不再比二房矮了一截,也能叫她儿子早点有后。
  可她一边心里又是痛苦无比——可怜的儿子已经没了,儿媳妇也快没了。媳妇还同大伯睡她儿子院子里,偏偏还是她帮着撮合成的……
  换谁,谁能好受?
  韦夫人这些时日可不是钻了她心窝子,每日都唉声叹气,尤如一块煎饼来回被翻着在油锅里炸。一个来月的时间,精气神就明显差了许多。
  如今见到盈时,见她那副张粉腮红润,艳色惊人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韦夫人甚至没顾忌两位未出阁的姑娘在场,直接对盈时便又是一番明里暗里的催促,说:“请了郎中诊脉了没?还是没有消息?再没有消息该想法子了,我那儿寻来了个方子,据说求子都是百试百灵的……”
  盈时震惊在当场,她觉得韦夫人是真有些疯了,才能在小辈未出阁姑娘的生辰宴上说出这等话。
  好在韦夫人这番话连萧夫人都看不过去了,她朝着韦夫人假笑道:“嫂子你也太过心急了,阿阮这才过去多久啊?且不说公爷还许久没回来——”
  又是阿阮,又是公爷的,往常这两个几乎联系不到一起的称呼,如今却被放在一起说了。且还是那等求子的私密事,便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饶是老练如萧夫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止住了话头,道:“明年老二老三及笄再给你们摆个大的,今年就先小打小闹,叫你姐姐同你嫂子陪着你好好玩玩说说。若是想要什么旁的来前院与母亲说一声便是了。”
  “好了好了,年轻人玩闹,咱们两个老的就别在这儿杵着了惹人厌了!”萧夫人道。
  二姑娘同三姑娘亲眼见到了盈时的委屈,等两位夫人一走,不免都宽慰起盈时来。
  “三嫂别往心里去,都是这般的。”
  “是了,当时二嫂与二哥都是好久才传出的消息,日日都被母亲明里暗里的说呢,你与大哥这才多久啊……”
  二姑娘说完这句话,听着自己乱七八糟的称呼,脸上控制不住升起血红。
  三姑娘与盈时也后知后觉,面红耳赤。
  三姑娘连忙举起酒杯打断这无形的尴尬,道:“喝酒,喝酒。快入冬了,多喝一些热热身子。”
  而后,三人又聊了许久的话。
  盈时近来憋着没出过院门,憋得太久了,好不太容易有人陪着自己说话,自然是一肚子的话往外滔滔不绝。
  二姑娘与三姑娘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来,都是满眼的怅惘。
  想来是知晓自己一旦及笄就意味着要许配人家了,一个个都是伤感的厉害。
  “日后若是如同大姐那般嫁的远,便是三年五载也回不来一趟。”
  盈时想起前世的二人,每个人似乎都有每个人的不顺,诚然如她们所说那般,几年也回不来一趟。盈时面上的笑意稍顿,很快又重新笑了起来。
  一杯又一杯的酒水入喉,盈时最初还有些腼腆,后面也陪着两位姑娘聊的开了,不再聊不好的未来,只聊小时候的趣事。
  从来没聊过这么多的话。
  她喝的很醉了。
  起先并不察觉,眼前虽有些花,却也还算清明。
  等天都暗了,盈时才想起来要回去。
  她逞强的阻止了三姑娘差来送自己的人,走在路上却是越来越脚步虚浮。
  盈时撑着香姚才走了没多远,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在打着圈儿,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她身子轻晃了一下,一下子腿软的跌坐去了地上。
  香姚往日搀扶一下还成,如今的盈时却几乎是四肢无力,她使劲搀了半天也没能将盈时从地上拽起来。
  “娘子!都叫你少喝几杯!”香姚着急的四处寻人,猛不丁就见到垂花门外公爷的身影。
  梁昀远远就见到了那道醉酒的身影。
  当真是好样的,年纪小小不学好,反倒学了那些粗人喝酒的模样。
  他冷下脸,心下涌起无名的火,几乎想要不理睬她背着手走过。
  却总归是心软。
  他居高临下的垂眼,便看到她穿着一身蜜合色绣花的袄儿,还不算冷的天,领口已经围了一圈白绒绒的银鼠毛。
  她蹲坐在地板上,巴掌大的小脸从毛里钻出来,跟个迷路了的小兽一般,呆呆的眼神凝望着他。
  梁昀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对她了。
  不是弟弟妹妹,更不是下属。
  打不得,骂不得。
  他蹲踞下来,冷肃地嗓音,问她:“还能看清路吗?”
  盈时眨眨眼睛,紧接着点点头,“嗯……”
  嗓音软的一塌糊涂。
  梁昀薄唇抿直,修长的手指攥住她细细的胳膊,将她整个人从冰凉的地上拽了起来。
  那是盈时记忆断片前的最后一幕。
  ……
  昼锦园,西次间里。
  冰梅纹格窗镶嵌着琉璃,早早点燃的烛火炽碎的光芒落在女子如云的鬓角。
  他将她抱去床榻上,要给她脱去鞋袜。
  偏偏这回儿她又像是醒了一般,从柔软的大床上滚了一圈,一路嘴里的嘟嘟囔囔他一句也听不懂,如今他是听懂了那一句,“洗澡……”
  洗澡?
  是个爱干净的姑娘。醉成这般竟还惦记着洗澡。
  只是往常婢女们伺候她洗澡容易,那姑娘如今醉的连浴桶都靠不住,怎么洗?
  众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将盈时洗好。
  他重新将浑身湿漉漉的她抱回床上。
  洗掉了面上的胭脂,她双颊被雾气蒸的晕红一片,额前的碎发乱七八糟的耷拉着。娇滴滴的乌瞳像是一对黑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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