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安郡王的潋滟秋瞳闪动起晶莹的波光:“各人有各人的长处,我大嫂很好,你也不差!”
  董佳琳又低下头,避开他的注视,软语浓浓道:“郡王才是伶牙俐齿的那一个。”
  安郡王盯着她略红的脸:“你是江南人?”
  董佳琳浅笑着道:“是,老家在江南。”
  安郡王撇过脸,望向无边的夜色:“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江南呢,都说江南是文人骚客附弄风雅之地,烟波浩渺,轻舟画舫,也不知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美。”
  董佳琳就说道:“江南虽美,可若无骨肉至亲,也只是一处闲云野鹤之地罢了。”
  语气里,含了一分惆怅。
  安郡王这才忆起她是孤女,提到江南无疑于提到了她的伤心事。安郡王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勾起你的伤心回忆了。”
  董佳琳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是我打搅了郡王的兴致才对,时辰不早了,郡王回去歇息吧,我也回了。”给安郡王屈膝一福。
  安郡王温和有礼地道:“我送你。”
  董佳琳抿了抿唇:“那……有劳安郡王了。”
  二人并肩走下台阶,月辉清朗,照得二人身影纤长,九月的夜风捎了一丝凉意,沁人舒爽。
  兰香阁门口,董佳琳含羞带怯地拜别了安郡王,走入自己的院子。
  安郡王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心情……不错!
  谁料,就在安郡王打算转身离去时,里边儿传出了董佳琳杀猪一般的尖叫!安郡王浑身一颤,顾不得男女之防和庭院规矩,一溜烟儿地冲进了董佳琳的屋子,就见董佳琳面色苍白地靠在衣柜旁,地上散落了一堆衣物,有女子的裙子、亵裤、肚兜……而在那衣物中间,数十条黑色的毛毛虫钻来钻去……
  安郡王红着脸拉她走出了房间,并吩咐下人清理了现场。
  院子后门不远的池塘边,诸葛姝和水玲清捧腹大笑,肚子都要笑疼了,诸葛姝掏了掏耳朵:“你听见没?她叫得跟杀猪一样!哈哈……吓死她活该!”
  水玲清颇为快意地拍了怕手:“就是!我瞧她也配不上安郡王!安郡王一表人才,怎么说也该娶个……世家千金才是!”她原本打算说“嫡出小姐”,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省略了“嫡出”二字。
  诸葛姝的脸色顿时一沉:“寻常世家千金怎么配得上我二哥?”
  水玲清一怔,难道公主郡主才配得上?
  诸葛姝叉着腰,一脸傲慢地道:“哼!她要是再继续纠缠我二哥,我就不止把毛毛虫放进她衣服里这么简单了!”直接放进她的饭菜里!
  水玲清瘪了瘪嘴:“就是!她跟诸葛家是什么关系嘛?凭什么赖在王府不走?你看啊,你是世子的堂妹,我是世子妃的亲妹,咱们俩才有资格呆在王府,她算什么?”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儿不舒服?诸葛姝蹙了蹙眉,纠正了她话里为她所不喜的言辞:“我是老太君的亲孙女!王府是我家!”老太君的亲孙女,和世子的堂妹,前者显然更站得住脚跟,虽然本质没太大区别。
  这就好比许多寄宿在富贵亲戚家的穷孩子,你若问他你住哪儿啊?他会说,我住我奶奶家,其实那是他姑姑家,当家的不是他奶奶。
  当然诸葛姝不是穷孩子,可私心里她仍旧偏向于当家人是老太君。
  水玲清觉得还是自己和王府的关系亲些,她是大姐的亲妹妹!
  诸葛姝拉了拉她的手,很快便将这一瞬的不愉快抛诸脑后了:“走吧,回去晚了的话会被骂的!”
  她二哥,水玲清大姐,都不是好惹的主!
  却不知,二人刚转了个身,安郡王便像鬼影一般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院墙内侧,听到三人渐渐远离的脚步声,董佳琳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成为孤女是她的错吗?她愿意年纪轻轻的便没了父亲和母亲的疼爱吗?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寻觅一个如意郎君有错吗?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正大光明!送的每一个物件儿、和安郡王的每一次约会都经过了甄氏的同意!她没像冷薇那样给姚成下药、给诸葛汐添堵、挑拨谁和谁的关系!她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去讨好每一个人!这样……又有什么错?难道因为她是孤女就注定要低人一等?!只能配那些肥头大耳的老爷或者名不经转的武夫书生?!
  董佳琳背靠着墙角缓缓蹲下,抱住头无声地哭了起来,炎热的夜晚,她却觉得好冷好冷……
  她突然很想哥哥,想起他一个饼只吃一口然后全部给了她,或许这世上能和她相依为命的只有哥哥……
  “小姐!”贴身丫鬟杏儿忙完手头的事便四处寻董佳琳,就在后院听到了她低低的抽泣,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道,“小姐,王府的日子不好过,咱们还是回姚家吧!”
  董佳琳抹了泪,敛起心底的脆弱,咬牙坚定地道:“从江南到京城,那么多艰难险阻都过来了,这点儿挫折算什么?”她身份卑微,必须忍常人之所不能忍,付出常人之所不能付出才有可能得到一点点并不对等的回报,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绝对不会放弃!
  杏儿知道自己小姐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便也没再劝慰什么:“小姐,奴婢查了,是侍奉茶水的小桃把虫子放进衣物里的,您看我们要不要告诉诸葛小姐,把小桃撤出院子?”
  董佳琳叹了口气:“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寄人篱下总得学会看人脸色。不是小桃也会是别人,诸葛姝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她想在我这个外人的院子里收买谁易如反掌,而且……惹怒她的话她的手段只会更隐晦、更凶猛。现在既然知道了小桃有问题,以后你盯紧小桃的动向,但凡她碰过的东西都仔细检查一遍就是。”诸葛姝终究只是个孩子,又不会真要她的命,不过是捉弄她出口恶气罢了,“我让你买的布料买回来了吗?”
  杏儿点头:“买回来了。”
  “摆绣架,我今晚就把它做出来。”
  “小姐,您昨晚为了给老太君缝足衣就没合眼,今晚还是歇着吧,二夫人那儿晚两天也不打紧的,二夫人又没催着要。”
  “歇息?”董佳琳摸了摸消瘦的脸,苦涩一笑,“只要能改变贫寒的窘境,我就算熬瞎了一双眼又有什么不值得?”
  墨荷院内,诸葛钰沐浴完从净房走出,坐在了床对面的软榻上,他穿着冰蓝色亵衣,浑身透着一股别样的清冷,墨发湿哒哒的垂顺而下,像丝绸一般泛着黑亮的光泽,他俊美的脸一如往昔,唇角的笑弧却意味深长,隐约有点儿……欠抽!
  想起在净房里他对自己做的那种事,饶是水玲珑活了两辈子也羞得不行,水玲珑垂下眸子,拿着毛巾行至他身侧,脱了鞋上榻,跪在他身后给他擦拭满是水珠的头发,不看他那张妖孽祸国的脸,水玲珑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些,便谈起了正题:“你把阿诀弄到哪儿去了?他好像没回姚家。”从诸葛流云的院子出来,她先去看了诸葛汐才回院子,诸葛汐告诉她,阿诀似乎离开姚家了。
  她的指腹在他发梢和头皮上缓缓游离时触感微凉而软,很是舒服,像记忆中母亲的手,却是带着妻子的温柔。诸葛钰勾了勾唇角,拿起一份密报,一边浏览一边说道:“哦,把他关起来了,替你出气。”
  好吧,这事儿阿诀也是有错的,该罚!水玲珑没往深处想,就那么擦着擦着,双手忽而搭在他肩头,视线落在了那一份密报上:“是什么呀?”
  诸葛钰就说道:“南水西掉工程的进展。”
  这么说,诸葛钰派了探子监察南水西掉的工程?这是好事哇!水玲珑眯眼一笑:“开工了?”
  诸葛钰把信递给她:“还没呢,月底开工。”
  水玲珑毫不客气地接过深闺妇人不应该阅读的信件,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诸葛钰的头发干了七七八八,水玲珑的却还没有。她看得认真,丝毫没注意到诸葛钰也脱了鞋子,挪至她身后给她擦起了湿发。
  她的头发柔然得像柳絮一般,又香香的堪比铃兰,诸葛钰用修长的手指细细梳理着她黑亮柔顺的长发,感受到那丝滑的触感在指缝间缓缓淌过,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轻柔了起来,仿佛怕惊了她阅读,亦或是断了她哪怕一根青丝。
  水玲珑看着密报上海量的高密度信息,眼底的惊艳之色一点一点愈加明显,连用的什么型号的钉子都汇报上来了,那探子到底多能耐啊!如此,她倒是可以稍稍放宽心,南水西掉是造福喀什庆的大工程,它好,喀什庆才能五谷丰登。
  “你知道漠北皇子这次带了什么宝贝来大周敬献给皇上吗?”诸葛钰轻声问。
  水玲珑随口接过他的话柄:“什么啊?”
  “漠北藏宝图《观音佛莲》。”
  水玲珑微微一愣:“咦?他也有《观音佛莲》!到底哪个是真的?”
  诸葛钰若有所思:“不知道。”
  水玲珑就回过头,这才发现他一直在她身后给她擦头发,水玲珑从他手里拿过毛巾:“我自己来!”
  诸葛钰就看着她白嫩可爱的小手握住那柔亮光泽的黑发,细细擦拭,诸葛钰的眸色一深,她的手应该摸他才对!
  诸葛钰一把将她扑倒在了软榻上,水玲珑恼火地瞪了他一眼,他揉着她肉嘟嘟的小耳垂,感受到她身子的微微颤栗,他邪魅一笑,另有所指地道:“刚刚那样你很喜欢吧?”
  水玲珑想起了净房里的旖旎,撇过脸,不语!
  细密的吻轻轻落在她白嫩的小脸上,弄得她微痒,她下意识地躲开,诸葛钰却将她的扣在了两侧,并轻声蛊惑道:“我再给你一次?”
  ……
  “世子妃!安郡王求见!”
  所有情欲戛然而止!水玲珑和诸葛钰齐齐一愣,水玲珑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掀开他坐起,并绕到屏风后开始换衫:“请安郡王稍等片刻!”
  诸葛钰气得鼻子冒烟,来得真不是时候!
  水玲珑穿戴整齐后在墨荷院门口见到了安郡王和一脸惧色的水玲清,安郡王把诸葛姝捉弄董佳琳的事大致讲了一遍,言辞间把水玲清给摘了出去,仿佛所有责任都是诸葛姝的,但水玲珑明白,安郡王既然亲自“送”了水玲清回来,就说明水玲清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水玲珑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瞪水玲清,水玲清吓得赶紧躲在了紧随而至的诸葛钰身后。水玲珑看向安郡王,歉疚地说道:“我会好生管教清儿的。”看得出来,安郡王对董佳琳有三、两分好感,一个弄不好董佳琳便是她将来的妯娌,这关系得小心处着。
  安郡王的确火得很,不是因为她们为难了董佳琳,而是小小年纪便如此顽劣,将来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儿!他按耐住火气,语气如常道:“姝儿带坏了令妹,我在这里给大嫂赔不是了。”
  言罢,拱了拱手。
  水玲珑微微福身,回了个半礼:“郡王言重了,是我没能管教好妹妹,与姝儿无关,还请郡王见谅。”
  安郡王凝眸道:“告辞!”
  水玲珑点了点头,待安郡王离开后,水玲珑跨进院子,冷冷地看向躲在诸葛钰身后的水玲清:“给我进来!”
  水玲清吓得浑身发抖,扯了扯诸葛钰的袖子,悄声道:“姐夫,救我!”
  诸葛钰摇头一叹:“自求多福吧!”这回做得的确过分了。
  水玲珑一进屋便拿出戒尺,狠狠地抽了水玲清一顿,把她白花花的小腿打得满是紫痕,这才丢了戒尺,冷声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跟我保证今晚会做功课的,结果跑出去戏弄人!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
  水玲清矢口否认:“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啪!
  水玲珑又是一戒尺打在了水玲清的腿上,虽然她想直接打她这张慌乱连篇的嘴,但在教训孩子时她有个原则,就是不打脸,打脸是一种极尽侮辱的方式,便是父母也不该对子女如此。
  水玲清痛得嗷嗷直叫,她很气愤,气愤大姐居然不信她!撒谎是她的事,但大姐就该信她,哪怕她撒了谎!她气吼吼地哭道:“我真的什么也没做!你不信我不信我!”
  她吼得理直气壮!
  水玲珑的肺都要气炸了:“什么也没做?好!从现在开始,给我抄《女诫》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睡觉!叶茂!”
  叶茂推门而入:“大小姐!”
  水玲珑正色道:“你看着她!不许她偷懒!也不许谁替她抄!”
  “是!”叶茂赶紧应下,拽了一脸不忿的水玲清出门,唉!大小姐的脾气连她都摸准了,就是最讨厌别人糊弄她,五小姐只要承认错误不就好了嘛!非得弄得姐妹俩都不愉快!
  二人出了门,水玲珑又叫来枝繁:“把我妆奁拿来。”
  枝繁捧过妆奁,水玲珑仔细挑了一对孔雀步摇、一支翠羽金钗和一对蓝宝石花钿,淡淡地道:“给董佳小姐送去,就说是我向她赔礼道歉的。”
  枝繁暗叹,五小姐也太不懂事了,大小姐疼她,她就可劲儿地挥霍大小姐的耐心,等到有一天大小姐有了自己的孩子,哪里还会顾得上她?届时,她就哭去吧!
  另一边,诸葛姝窝在甄氏的怀里,哭得声泪俱下,安郡王冷漠地看着她,犀利如刀的眸光恨不得将她的头皮给揭一层下来!
  “呜呜……娘啊……二哥凶我……他怎么可以凶我?”诸葛姝委屈极了,她不就是整了董佳琳那个没人要的孤女吗?二哥干嘛要凶她?
  “哭!一遇到麻烦只知道哭!捉弄人的时候你的胆子不是挺大的吗?”安郡王声若寒潭道!
  诸葛姝气呼呼地道:“我不就小小地捉弄她一下下吗?又没真的伤到她!你急什么急?你该不会真对她动了心吧?她只是一个流离失所的孤女,哪一点配得上你?我才不要她做我大嫂!我一百个不同意!我告诉你,我不仅今天要捉弄她,我明天也要捉弄她,后天还是要捉弄她……我天天都捉弄得她坐立难安,直到把她赶出王府为止!”
  这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气话,诸葛姝没打算把董佳琳赶出王府,只是被安郡王一激便口无遮拦了。
  安郡王却信以为真了,他厉声道:“你还讲不讲理了?”
  诸葛姝杏眼圆瞪:“我就不讲理!”
  甄氏做起了和事老:“好了好了,你们兄妹俩一人少说一句,姝儿啊,你这回的确是过分了,怎么能捉毛毛虫呢?万一自己被蛰了可怎生是好?娘会心疼的呀!”捉弄人的方式那么多,你就不能换一种?
  “娘!”安郡王火了,“姝儿的性子就是被你惯坏了,所以才犯下那样的大错!我是为了谁才冲上沙场争那份军功的?不是为了给她善后吗?”这份军功原本该属于他的三弟,父亲已经派了最得力的人护在三弟左右,只等三弟立下大功,父亲便宣布三弟继承族长的资格,他只是个跟在后面小打小闹的兵而已,要不是诸葛姝犯了那样的错,他何必冒着忤逆父亲、得罪嫡母的风险冲在了最前头,生生夺了那份军功!也暴露了自己隐藏多年的实力,现在,只怕父亲都忌惮上了他!他为何要留在京城发展,因为喀什庆……他回不去了啊!
  诸葛姝的脖子一缩,窝在甄氏怀里不说话了。
  甄氏瞪了瞪儿子,道:“好了好了,都是我这做娘的没教好,你要怪就怪我吧!”
  “娘——”安郡王咬紧了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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