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室友推门进来,狐疑地瞧了他一眼:“你在啊?”
  “不小心锁上的,不好意思。”许辰川不确定自己的脸是不是还红着。好在室友没有多问,兴冲冲地说:“对了,我们现在订票吧?”
  “等我一会,我在视频——”许辰川瞄了屏幕一眼。那头的气压好像又低了几度……
  许辰川连忙对室友比了个“一会再聊”的手势,摸出耳机插上了,讪笑着说:“抱歉。”
  白祁还是没什么表情:“订票?”
  “哦,春假的机票,我和几个朋友要去旅游。”
  “去哪里?”
  “dc.”许辰川微笑,“刚好可以看樱花展。”
  ******
  飞机巨大的机轮撞向地面,一阵颠簸之后,变成了徐缓的滑行。外面的世界浸润在暗红与金色的夕照之中。
  白祁被机场人员推着过了海关。他这一路出来都是第一个,从头到尾接受了无数道目光的洗礼。白祁安之若素地在接机的人群中搜寻片刻,近处传来一声呼唤:“祁!”
  katie奔了过来,俯身拥抱了他:“你好吗?航班怎么样?”
  “还好。”白祁面露疲惫。路上折腾了十几个小时,他几乎没睡过。
  katie拍拍他的肩,说:“走吧,你看上去需要个热水澡,还有八个小时的睡眠。”她比两年前圆润了一点,金棕色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低低的髻,一如既往地精神饱满,看上去就是个亲切健谈的中年女人。
  机场人员帮着将白祁推到停车场,找到katie的车。刚一拉开车门,一大团东西窜了出来,直直地扑向白祁。
  katie哈哈大笑:“他好像知道我是来接你,死活都要跟过来。oscar,让祁上车,好孩子……你们一起坐在后面吧。”
  她抱开哈士奇,白祁将自己撑进了后座。大狗吐着舌头,歪头好奇又费解地看着他的动作。
  机场人员收了小费,推着空轮椅走了。katie将oscar放到白祁身边,发动了车子:“回家啦。”
  “谢谢你,katie.”白祁摸了几下狗毛,哈士奇扭着头试图去舔他的手。
  女人从后视镜里笑着看了他一眼:“不客气!我很高兴你终于愿意来了。”
  白祁漆黑的眼睛望着窗外似曾相识的景物渐次飞逝,直到最后一抹夕照沉入地平线。他原以为自己会有不少感慨,结果却被疲倦飞快地卷入了睡梦中。
  循环(一)
  ******
  疏影-chris:“宾馆对面就有樱花^o^[图片] 我在这里:[定位]”
  许辰川难得更新一次微博,放了张从窗口俯拍的照片,居然还自带了定位。
  于是白祁删掉了原本打算发给他的留言,直接点进定位看了看那宾馆地址。
  【纸鹤】:“你今晚在宾馆吗?”
  许辰川总是回复得很快。【chris】:“在的,怎么了?……话说这都半夜了你怎么还不睡,早点休息啊。”
  白祁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阳光。【纸鹤】:“没事,别忘了rr今天出剧,晚上有活干”
  【chris】:“嗯我记得的,已经跟朋友请过假了,今晚不跟他们去喝酒~”听语气是心情很愉快的样子。
  【纸鹤】:“那就好。”
  【chris】:“快去睡吧^_^”
  白祁不再回复,收起手机,转动轮椅出了卧室。
  katie正在换鞋,oscar在她脚边急不可耐地转着圈。见白祁出来,她抬头笑道:“准备好了?走吧。”
  她给oscar戴上狗链,将另一头递到白祁手里,然后推着白祁出了家门。
  这是个悠闲的周末上午,春日的空气如同清透的水彩,大块天青色调上点染着一片片粉红粉白。满城樱花正值盛时,有些早开的却已纷纷扬扬飘落,在街道上铺出了一层娇美的地毯,被轮椅不解风情地轧过。
  oscar终于选中了一棵树,抬着后腿欢快地浇灌起来。
  白祁拉着狗链等在原地。他换上了白衬衣,几乎与身周的清浅色调融为了一体,连偶尔飘落肩头的白樱花都像做了那张东方面容的注脚。这一男一女一狗一轮椅的组合十分奇妙,经过的行人都会忍不住多瞟几眼,揣摩一下个中曲折。
  他们看上去既不像母子,也不像朋友,当然更不可能是恋人。事实上,连当事人都未必说得清这一层关系。
  如果当年katie邀请的是今天的白祁,他们是不可能见面的。缘分这东西不可以常理计,时至今日白祁已经回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出于怎样的心态答应来见“已经离开的父亲的现任”这等荒谬身份的人。
  ——其实也不是完全回想不起来,只是多少有些难以启齿罢了。人总是羞愧于承认对被爱的向往,羞愧于袒露自己的孤独。
  母亲去世之后的那几年里,他的世界里只有求生和弟弟,没时间想这些形而上的事。等到意识到的时候,那点儿讳莫如深的渴求已经在胸口的空洞里发酵成了某种巨大、偏激而可怕的执念。
  白祁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他看过两次心理医生,一次是在大学,一次则是车祸刚发生之后。第一次那个上岗没多久的医生直接被他气哭了,第二次的中年男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拉长了脸教训一边的白晟:“病人自己不配合,我们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你们这些家属怎么当的?”
  被冤枉的白晟只能赔笑脸,最后转过来看着他默默叹一口气。
  “不配合”是那段时间白祁听到的频率最高的词,第二名则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无法被以任何方式催眠?为什么他不好好回答问题,为什么不能从森严的意识堡垒中挖出医生想要的答案?为什么他不能动,为什么那双腿陷入了永久的死寂中,无论怎样按摩复健都移动不了分毫?为什么一个能力平平的普通人都能完成的事,他却偏偏做不到?
  “我不知道。”
  白晟看着面无表情的白祁,简直像在看叛逆期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是你自己啊!”
  白祁也望着他,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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